平时习惯了见面仅仅点个头的公民们，彼此在各自院子前份外热情地打着招呼互相问候。

突如其来，需要共同面对的这场变革似乎将他们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因此更加地容易彼此接受和沟通。

插图：《沙丁鱼的葬礼》 戈雅 1812-14年

(相关资料图)

壹 疯狂的信息原始人

时间：公元2228年5月15日

地点：郑城 东部大立体城区 第9区信息馆

文清的工作并不像玉成那样繁重，她在郑城东部立体城区第8区区委信息馆作资料员。

信息馆馆址位于第9区和8区交界处，是一幢二级城区平台上的玻璃大楼。通体透明的大楼，寓意着信息馆本身的办馆理念：为公民提供透明公开的信息。

资料员的日常工作是整理前人记录的历史信息，并按照当今人们可理解的语言汇编成新的文件存储上传到信息库。郑城按照规定逐年解冻一些时间超过50年的信息文件，对公众开放浏览和借阅。文清的主要工作，就是梳理这些旧时代民众之间相互散播的信息数据。

相比周玉成每日接触的法律文书，资料员所接触的这些材料，显得更加琐碎，或者说更加生活化、多元化或者是“无聊”。

人类自二百多年前进入信息时代以来，生产创造了大量的泛滥信息，就郑城这2000多万人口和他们的祖上所创造的信息，就像一个庞大的数字海洋。文清每天的工作就是和同事们驾船出海，在这些信息汪洋中打捞些上级认为有用的素材。

她们还有一项比较严肃的任务，那就是认定一些无用的信息，这些信息一旦被认定，就会从服务器中永久删除，这相当于对这些数字执行死刑，它们将永远消失在后人的记忆中。

郑城夏季来临这段时间，她的主要工作是对城市东部民众的饮食习惯、传统进行调研。

因为不久前，东部立体大区区委会决定，要对本区各机关食堂的伙食配送做一次调整。在增加大米的份量还是面条的份量上，云数据计算的结果出现了两种不同的选择方案，委员们之间也产生了意见分歧。于是他们认为，有必要从过往的一些历史信息中去寻找佐证，从历史的经验中获得正确答案。

文清与来自其他分区挑选出来的四名资料员被分配到一个小组，负责搜集东部大区各信息馆中所存储的，有关郑城人的饮食习惯、营养结构、就餐环境等诸多信息内容。

储存于各区信息馆馆属的文史、社会风俗类服务器中的这些原始素材，按照十年为一个区隔分开存储的，在具体内容上本来就还有待整理和编辑。

五人组成的这个突击队，仿佛来到了一座从未开采过的矿山，在蛮荒的信息矿藏中奋力开掘。她发现自从人类摒弃电脑，发明可移动上网的智能手持终端后，各类生活化的信息出现了一次大爆炸。

五人小组就像遥远地目睹了这次核爆，他们需要做的是，将这些爆炸后产生的各类尘埃、辐射物质和被波及损害物的碎片，再拼凑出一幅完整、清晰而简洁的图像。

攻坚小组刻意锁定关注了2个世纪前留存的，包含有关订餐、外卖、买菜、吃饭、约饭、组局、宴请等等关键信息，这些内容大部分是关于郑城公民列祖列宗们吃饭的场景，大部分是视频、图片，还有各类带有特殊寓意的符号、文字。

这些五花八门的信息，所传递的内容不光包括食物，还包括吃饭的动机、社交行为展示、自我形象美化和塑造等等各类隐喻和暗示，比如集起多少个赞，商家就可以下调购买食物和服务的价格等等让现在人不解的疯狂举措。

“我们的祖辈们真是疯了！”她们经常在工作之余继续讨论那时人们就餐的奇怪作派：“他们到处拍图像、视频、疯狂地上传到网络上，以此享受信息传播和分享的快感，而不是真实地坐下来安静地享用自己的美食。”

为了更加深刻理解这类信息所含的真实内容，她们还得了解当时各类手持设备的型号、品牌和使用的软件，如果不知道这些技术背景和硬件的状态，对于内容的精确把握就要逊色很多。

在郑城夏季来临这天上午，五人小组对一项名曰“自拍神器”产品做了技术研讨，在午饭前她们统一了自己的判断：“自拍神器并不是一种具有技术含量的跨时代产品，也不具备严肃性的文化意义。在一种轻浮的社会风气下一度被广泛使用，更证明了这是一种恰好迎合大众虚荣心的取巧发明。”

前人们费尽心机编织的这些琐碎信息令人乏味，甚至让人感觉祖辈们的造作和矫情。最让她们不能容忍的是，一些信息有着误导、诱惑人们购买的商业动机。2个世纪前的一些商业机构发明了所谓的“元宇宙”概念，还流行某种“用户心智教育”的方式，这个词汇背后隐藏的利益动机，让她们为自己的祖辈感到羞愧。

但文清并不认为铜锈时代毫无可取之处。相对当今——因高度发达的计划体系，减弱了个人的主观能动性——两百年前那会儿，是一个与此迥异、对一切都努力争取的时代。虽然恶迹斑斑，但如果将其比喻成一只钝剑，在穿越漫长的岁月后，也自会磨砺出一些光辉。

在这些方面，她的看法与周玉成有一些不同。与周玉成或者其他几乎所有的同龄人相比，文清更怀念过去古老时光中那些偶尔闪现的温情，而这些温情会经常在那些古代纸书上，印刷出来一行行的文字间闪现。

她喜欢独自思索，“我该怎么去生活？”、“在我死后，会给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吗？”或者“我们真的是整个人类文明史意义上最后的一代人吗？”但她发现这类问题的答案是模糊的。

“什么是爱情？”——在两年前，她曾被挑选为交流访问团团员，参观过地铁区的一所中学的图书馆，在他们一行快要离开时，有一位地铁人的小孩突然这么问她——文清尴尬地发现，自己难以从26岁发育成熟的头脑中搜索出答案。然而这个在当今看来非主流的词汇，却频繁出现在古典纸书的各类文本中。

她逐渐养成了搜集这些古书的爱好，经常光顾郑城的文物拍卖单位和各个区的废品处理中心，但所获甚少。直到一年前，她接触到一位收购站的地铁人才有了一个新的渠道，这让她兴奋不已。

而在光荣之城，如果是一位正派的公民，是从不会主动与地铁人接触的。

贰 特殊的夜晚

时间：公元2228年5月17日

地点：郑城 东部大立体城区 第9区第3街道第6居委会第232号院

郑城的夏季来临后的第三天晚上，在每晚新闻播报完后，玉成和文清才将自己家里所有的衣物按照规定收拾完毕。

他们和朱迪一起将自己家衣物搬出来，整齐地堆放在院子门前的人行道旁边。他们发现除了自家的232号院外，周边所有邻居家都灯火通明。从二级城区和空中警卫飞行器中发出的探照灯，将整个第六公民委员会的所有院落照耀得亮如白昼。

在这个特殊的夜晚，她们家的宠物机器猫二妞，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懒洋洋地躺在沙发里，她决定从今晚开始在院子周边练习跑步，因为235号院子的那只黑白相间的真猫曾经和她约定，从这个夏天开始，要开始锻炼身体了。

黑白猫告诉过二妞他的理想：要在今年冬天报名参加东大区组织的宠物半程马拉松决赛！

周玉成、文清和朱迪忙着将自己家的衣服搬出院子门口，二妞已经围绕附近10个院子，跑到了第五圈。她看见站在院子门口垃圾桶旁边一脸茫然的朱迪时，刻意让自己的步履更加轻盈些。

二妞对朱迪说：“没有目标的生活真可怕！知道每日坚持锻炼对身体多么重要吗？”

朱迪的眼睛依然看着对面街边的路灯，对二妞的感悟表示出一脸的不屑：“我就是天天不运动，也根本不会长胖！”

平时习惯了见面仅仅点个头的公民们，彼此在各自院子前份外热情地打着招呼互相问候。突如其来，需要共同面对的这场变革似乎将他们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他们因此更加地容易彼此接受和沟通，大家都表现得显得异常的亲热。

对一些还来不及搬运出来衣物的邻居，他们热情地伸手相助，各家的机器人，也都聚集在主人身旁，互相招手示意，握手问候。

从晚上9：30分开始，他们这条街上的十户人家都开始翘首以盼，等待通知中所传达的居委会和劳动部的值勤车辆。

直到晚上10：30许，才从南边第33道传来消息，说劳动部收衣服的车辆已经进驻“153”小区，开始挨家挨户在收集并做登记。收集上缴的衣服会由工商部的人员配合扫描登记。

这条消息也获得了二妞的证实：“我看见车队了，一大队亮闪闪的车，”她在跑到第10圈时，告诉朱迪。

十分钟后，又有消息传来：据说要根据各家所上缴的衣物估价，然后将赔偿经费一次性打入各家的薪资月卡中。

这个消息真是让人振奋，因为大家这两天来都一直想着如何按照要求尽快完成任务，从来没有想到作为试点地区的居民还有赔偿经费。

于是各条街道的邻居们开始互相打听并分析，这次赔偿金到底会有多少？是按照什么标准赔偿？文清甚至和朱迪与玉成开始商议赔偿经费的用途，比如去乘一次太空梯到月球基地看下？或者去一次赤道地区的姆大陆（Motherland Mu）深海度假时间乐园？

不一会儿，又从西边第28街的邻居们传来消息：据说新的智慧纤维布料的衣服就像飞行员制服一样，非常舒适，可以变化各种款式和颜色，也有人说像早期的太空制服。这又引起了青年公民们的各种议论和遐想。

直到晚上11：30点左右，一列车队才驶入他们所在的街道。在他们还没有看见车队时，首先听到了声音：

第一辆指挥车上的高音喇叭传递出一个甜美女生的声音，在不停地重复播送着回收衣服的注意事项。后边紧跟着工商局、物价局和劳动部等各单位行政执法车辆。最后一辆，是一辆无人驾驶的巨型货运集装箱车。

轮到他们家时，周玉成和文清按照指示，首先由劳动局的工作人员，核对了他们的居民卡上的身高、体貌并进行了DNA对比，确认他们的公民身份，然后再将自己家的衣服先由工商局、物价局的人员拍照登记造册，按照标准配发的衣物回收箱将衣服按类别放置好，在回收箱上标注好自己的姓名和家庭住址，最后这些一箱箱整理好的衣服由机器人抬进了那辆巨型货车。

这一系列的工作完成后，车队开始继续向下一户院门缓慢移动。

本文为连载小说《光荣之城》第十四集，未完待续。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